□ 余瀛鳌 中国中医科学院
我中医世家出身,少年时即喜爱医学。建国初在上海高中毕业后,由于当时全国并没有正规的中医学院(或大学),先父余无言先生(上海经方派名家)提议我先学西医,希望能取得正规学历。
1955年,我在上海第二医学院本科毕业后,分配到北京工作。是年冬,我有机会报名参加由卫生部中医研究院主办的全国第一届西医学习中医研究班,系统学中医,1958年结业后,被留在中医研究院编审室(后改名中医文献研究室)工作。我在“西中班”学习期间,先师秦伯未(1901~1970年)在京担任卫生部中医顾问,与先父是上海的道友、诗友。1956年,秦伯未亦曾为我班主讲《内经》,先父提议让我拜在秦师门下,从此我获得了较好的学习机会。现在回想起来,有很多方面使我铭心难忘。
力倡以经典打好临床基础
秦伯未指出,《黄帝内经》是打好学术基础最重要的著作。他早年在上海有多种《内经》类编著,世称“秦《内经》”。他认为,张仲景的《伤寒论》与《金匮要略》,则是临床各科必读的典籍。他说:“你父亲是‘经方派’,你可以很好地学习,特别是一些医案阐论,对诊疗颇多启发;我是主张根据不同的病证,经方、时方择善选用。医家有不同的学术流派和诊疗经验是很正常的。我们要打好中医学术临床基础,重视经典名著的学习与运用,至关重要”。
“多读书、多临证”
对于步入医门的学子,秦伯未对我们的殷切期望就是“多读书、多临证”。这句话我曾多次听到,第一次是我在“西中班”结业后分配在编审室工作时,秦老对我说:“中医研究院藏书很丰富,图书馆就在你们楼下,你有条件阅读较多的典籍文献。但你千万要注意不能脱离临床诊疗,要力求多读书、多临证”。我将秦伯未的意见向研究室领导反映,1958年秋季开始,在室领导的支持下,我就不分科别地在广安门医院出诊,主治诸多患者。嗣后我一直是学术与临床相融会,也使我在临床文献研究方面,取得了较多的收获。后来我自己带硕士、博士、博士后,也是希望他们有条件一定要注意学术临床相结合,多读书、多临证。
主张学子们博取诸家之长
在我求学和工作期间,秦师曾对我说:“令尊是经方派,用张仲景方较多,我是时方用得更多。我们的学术经验是你学习的重点,但你在这个基础上,应该博取古今名家之长,注意精审博取,不宥于一家之言。”又说:“你在临床文献研究和诊疗时,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应该查阅有关献,或就近请教于年长学者,这样才有利于提高自己的学术经验。”
在“博取诸家之长”方面,秦伯未明确告诉我要包括古今。他说:“清代名医黄元御认为,世医家缺乏古代‘四圣’(指岐伯、黄帝、秦越人、张仲景)之旨,遂予一概排斥,这个学术见解为后世医家所诟病。”当然我们从科学发展观的观点,现代医家的学术经验当然也是十分重要的,我记得清代名医雷少逸在《时病论》中也曾说:“医家不可执古书而不读今书,参考古今则医理自得中和之道矣。”所以我遵师嘱,重视学习古今诸家之长以充实自己。
“学习、钻研、积累、探索”
每一位中医从业人员,都希望学术经验的日趋丰富。秦伯未认为:要达到这个目的,应该重视“学习、钻研、积累、探索”这8个字,秦伯未毕生就是这么要求自己的。他说:“一个临床医生,不加强学习是十分可惜的。当医生和其他学科一样,有的在相当年轻时,就在学术或临床方面取得了成就,成为名医;有的人当了一辈子医生,经治的病人也很多,但疗效就是提不高,学术上也缺乏长进,这是为什么?首先是重视学习不够,基础没有打好。不具备勤奋学习的基础,也就谈不上钻研。有些医生,平素也比较注意学习,甚至从古书中抄录了很多的资料,也就是说他注意到学术的积累,但由于缺乏探索精神,在诊疗中没有掌握好对这些学术资料如何进行分析、鉴别和实际应用,也就难以取得更多的收获。这里须予强调的是,要打好理论基础,即学好《内经》、《难经》、《伤寒论》、《金匮要略》、《神农本草经》等经典名著,还需要文学和医古文等方面的修养。因此,这个基础就须打得比较深广,应有计划、持之以恒地学习、钻研其义理所在。如果让提一个较高的要求,就是要学得深透一些,这样你再学习晋唐以降的各家著述就会感到源流清晰,易学易用。”秦老向我提出的“学习、钻研、积累、探索”这8个字,使我在学习、工作中获得很大的教益。
以上几个方面,是秦伯未治学和教学的要点。此外,在临证中,他要求我辨证、论治、处方应力求规范,但在立方遣药方面,告诫我不要泥于大经大法,要学习前贤独到的学术经验,为此,我在早年单独临证或在侍诊师门中深有感悟。我们师生之间,有机会教学晤谈亦不足10年,我学得比较肤浅。秦伯未教学,首先让学子们要热爱中医药专业,懂得个人肩负济世、愈疾的重任,并把它定为终身工作学习的要素。
在我向秦师学习期间,我们师生还合作编订了《内经类证》(指重订本),20世纪50年代末,我在通读《内经》后,录存了有关《内经》病证描述的千余张卡片资料,将秦伯未原编的《内经类证》予以重订,1962年春在上海科技出版社刊行(署名:秦伯未原编、余瀛鳌重订),秦老对我的重订本比较满意。他对我说:你将《内经》所述病证重予分类(44类)编排,注明病证条文的篇论出处,每类病证后又加写按语,使读者易于理解和查用,完全达到了重订的目的。他还对我说:“你虽然是‘西学中’出身,可能因为是世医家庭的关系,多少懂一点儒学,所以你撰写的文笔,与一般‘西学中’的略有区别,中医的味道还比较浓。”
以上是我追述秦伯未对我教学、指导的要点,今值秦师诞辰110周年之际,仅以此文深切忆念!D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