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灿东 福建中医学院
中医从宏观上看问题,“天人合一”的观念贯穿始终,所以常被喻为“风水师”。这并不是宣扬迷信,而是一种世界观和方法论,即不仅要见到树木,见到森林,还要见到与树木、森林相关的自然环境,具体地说,就要求我们在认识事物的时候也要站在整体的高度上。在诊病的过程中,要从整体上把握健康和疾病,把不同的病证有机联系起来,避免顾此失彼。
一位患者患“口腔溃疡”多年,主要表现为口舌生疮、舌尖红,四处求医,但效果并不理想。我仔细查阅了他以往的病历,所开的药方中,大多是清热泻火、清热解毒或滋阴降火之药。正在寻思着如何辨证之际,患者悄悄告诉我:“医生,我还有阳痿。”我一下子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心肾不交”吗?心火独亢于上,故出现口舌生疮、舌尖红,不能下温肾水而致肾水寒于下,故出现阳痿,于是处以交泰丸(黄连、肉桂)加导赤散(生地、木通、竹叶、甘草梢),三剂而愈。患者很惊讶地说:“这么多年效果从来没这么好!”我告诉他:“因为你告诉了我详细的病史。”他还是很困惑,实在不明白阳痿与口腔溃疡有什么关系。
整体的认识方法重视事物的共性,但另一方面还要强调事物的个性,中医学强调的“因人、因时、因地”制宜。换句话说,世界之所以美好,是因为事物之间有区别。我们常说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试想事物之间如果没有区别,首先我们就得感叹,怎么自己和别人都一样呢,连家里人都认不出来怎么办?接着再想想,就会发现如果没有区别社会也不可能发展,人人都相同,社会就不可能和谐。古人称之为“和实生物,同则不继”,形容如“调羹”一样,羹之所以美味是因为把不同的东西放在一起,如果水和水调在一起永远也调不出美味的羹。
我常把中医比喻成书法,书法最重要的价值是它的个性化特征。如果规定书写过程中每一笔的粗细、长短、轻重都必须相同,写出来的字少了那份独特,便成了电脑打字,那么书法的价值就不存在了。当然,电脑打字是很重要的,但书法也同样重要,关键是两者的意义不同,所以两者都要同时存在,不能因为有了电脑打字就否认书法存在的价值。
现在,有人强调中医药规范化,或者认为中医是以“证据”为主的医学,符合循证医学的特征,这些提法值得三思。例如:现代循证医学的研究方法,是建立在还原论的基础上,这种方法的核心点是忽略了事物之间的区别,所以通过大样本随机对照的方法对每个对象、每个事件逐一进行规范,强调可重复性。而中医恰恰强调的是事物或现象的个性特征。蒲辅周老先生有一句话,“中医治病有一绝招,就是一病一方”。
前面说过,辨证论治是整体观念在中医临床思维和实践中的具体运用。所以,我们现在试图研究某一种中药(中成药)能治什么病,然后采用客观统一的模式对号入座,这实际已经不是中医、中药了。有一位同学告诉我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一位男士到门诊看病,医生辨证为肝气郁结、肝脾不和,患者要求给他开成药。谁知取完药后,患者又急急忙忙回头找医生,询问是否开错了药。一问才知道,那药盒上的主治中明明白白写着治疗月经不调、痛经等。原来,这药就是有着“妇科第一药”之称的逍遥丸,这真是让医生哭笑不得。逍遥丸原本就是疏肝理气、调和肝脾之品,广泛用于各科的肝郁之证,并非妇科专用药,所以用在男性就不足为奇了。如果说这位患者是外行情有可原,但有些“内行人”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例如,现代研究“发现”:“六味地黄丸治疗范围之广,可涵盖各系统疾病达435种,近20个科别”,有的人为此而觉得欢欣鼓舞,有的人又以此把中医说得一无是处,这都只能说是不懂中医了。
《吕氏春秋·察今》有一“刻舟求剑”的寓言故事,说的是楚国有个人乘船渡江,到河中央的时候,他的剑一不小心从船上掉进了水里。他急忙在船舷上刻上一个记号,说:“这儿是我的剑掉下去的地方。”船靠岸后,这个人顺着船舷上刻的记号下水去找剑。船已经走了很远,而剑还在原来的地方不会随船而前进,结果当然可想而知。疾病是动态变化的,即使是同一疾病在不同的地理环境、气候条件、季节时令、不同的机体,所表现出来的证候特点是不一样的。因此,如果试图制定统一、规范的方法治疗某一种特定的病,这本身就不符合中医基本理论和思维特点,与“刻舟求剑”又有什么两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