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浙江省温州市洞头县,是个由百余个岛屿组成的海岛县。在草木稀少的海岛,车前草匍匐在路边田埂,随处可见,牛羊踩得,车辙压得,“贱”得不能再“贱”。海岛人却对它另眼相看,牛羊要啃食,鸡鸭要啄食,都会被轰开,让它们口下留“草”,生长在易被吃掉地方的车前草,人们会顺手把它采回来,晒干,收藏。
在海岛,哪家女人刚生了孩子,都要到田间或溪边找一两棵长得枝叶肥硕的车前草,连根拔来,洗净,放在阳光下曝晒两三天,叶上的水份干了,再加水煮,三碗水煮成一碗,煮时放两三颗红枣,煮成的汤,叫做清肠汤,新生儿喝上几口,可排尽胎便,清热解毒,不生疮长疖。
我小时候,患有支气管炎,经常咳嗽,有时被痰憋得口唇绛紫,咳得声嘶力竭,打针吃药都不顶事。母亲便去采一把车前草来,烧成一碗碗暗绿色的汤汁,我一口一口喝下,呼吸顺畅了,喉头也不再堵得慌。后来,只要感觉有点气堵,我就去路边摘些车前草的叶子来,煮了喝,支气管炎就这样不药而愈了。
车前草的根是须状的,却有粗细,细的根忽略不计,粗的根数一数,一般都是五根,所以在海岛,车前草以“五根草”之名,流传了一代又一代,却极少人知道它的本名。我知道从小就耳熟能详的五根草,就是大名鼎鼎的车前草,还是学医以后的事。
那天背了很多车前草的药用功效后,老师又讲了车前草的传说,还拿了一把车前草让我们辨认。我一看,这不就是五根草吗?再翻医书,车前草的别名中,“五根草”三字赫然在列。
更早以前,背过诗经《芣苢》:“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这是首没有涉及爱情或政治的诗歌,甚至连故事都没有,就是几个女子采野菜时唱的劳动歌曲,语调轻松愉快,节奏简捷明朗,喜悦之情却溢于言表。念过几遍,我就朗朗上口了,那种采撷收获的欣悦也久久回荡于心间,却依然不知这芣苢就是车前草。因在海岛,车前草一直只被作为药使用,从不曾当作野菜来食用。
有一年五月底去东北出差,接待宴席上有一道似曾相识的菜,一问竟是车前草,而且做法很简单:刚长出的车前草,洗净,放入沸水中煮15分钟出锅,放凉水中清洗,拧净后装盘,蘸着东北大酱吃,味道清香无比。东北人叫它“车轱辘菜”。朋友介绍说,车前草叶片平滑鲜嫩,春末夏初,叶片尤为肥厚,如果采来当野菜吃,当强于野葱,优于马兰头。但在海岛人的心目中,如把车前草当成野菜来吃,是对它的亵渎。
前些天,我去乡间,路边的车前草一丛丛,长得生意盎然,一根根长长的穗状花茎,像一把把昂扬的短剑,直指苍穹。我采了几棵回来,种在阳台的花圃里,平日虚火上升,口干舌燥,我就摘几片车前草的叶子,煮了当茶喝,清热去火效果奇佳。在不再缺医短药的当下,车前草仍是海岛人须臾难离的老朋友。(施立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