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中振 香港浸会大学中医药学院
漫步邱园
我是第三次到邱园了。每次来此,都是一次学习,一次享受,离去之时总有意犹未尽之感。
邱园全称为英国皇家植物园(Royal Botanical Gardens,Kew),简称为“邱园(Kew Gardens)”。这座公园坐落在伦敦西南郊外泰晤士河畔,已有250年的历史,原本是英皇乔治三世的皇太后——奥古斯塔公主的一所私人皇家植物园,只有3.6平方公顷。经过逐年的扩建,现已成为占地有120平方公顷的规模宏大国家植物园,加上距邱园50公里位于苏塞克斯郡的Wakehurst植物园(占地200平方公顷,于1965年合并入邱园),两园共有约320平方公倾,面积差不多相当于连山带水的北京颐和园。
18世纪,工业革命后的大英帝国,经济急速发展,以纺织业为主,通过贸易等使英国获得了巨额财富,一时间财源滚滚而来。作为首都的伦敦更显活力四射、独领世界文化、经济的潮流。兴建于这一时期的博物馆、植物园正是其国力、视野的展现。1753年大英博物馆开馆,1759年皇家植物园建园,二者前后仅相差六年。1937年后经过维多利亚女王的鼎盛时期,英国以在殖民地获得的巨大利益为基础,收集了世界各地古往今来的遗产文物、奇花异草,填充或移植到博物馆与植物园当中,使邱园逐渐占据了世界一流的地位。
美在自然
八月的伦敦,阳光明媚。进入维多利亚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标志性建筑——棕榈温室。这是一座无梁的倒扣船型大温室,如同端放在在绿色地毯上的美丽的银白色皇冠。温室最高点达20米,即使热带植物椰子、棕榈等都可以在内自由伸长。温室在人工湖中形成倒影,相映成趣,魅力无限。
园内绿草如茵形成一片片地毯,孩童们尽情玩耍,老人们宁静漫步,失明者在导盲犬导引下在寻找天籁之声,残障人士的轮椅可以自由回转。
游人们常可见到蝴蝶、金丝雀、绿鹦鹉欢快起舞,秋水仙、睡莲、杜鹃花争芳斗艳。竹林、火棘、欧山楂、南洋杉、红豆杉、榉树错落有致,树顶空中走廊飞跨其间。所有这些构成了巨幅动态的画卷。夜幕降临,天鹅与飞禽们栖息在湖中小岛,躲避狐狸的侵袭,恬静怡然。
漫步邱园,人们可全身心沉浸在大自然的怀抱,领略融合了人类智慧的优雅空间。回荡在空中的田园交响曲,使人们忘却世间的烦恼,迸发出创作的灵感。
邱园历史上还有一段中国情结,一座颇具中国建筑风格的宝塔(Pagoda)至今依然挺拔独特。宝塔是由威廉姆·钱伯斯爵士(Sir William Chambers)设计的,他曾在中国考察学习东方的建筑艺术,并在1772年写过《Dissertation on Oriental Gardening》(东方园林论),将中国园林介绍到英国,以致邱园有这么一座典型中国风格的尖塔。有趣的是,钱伯斯将塔层取偶数10层,而非中国塔常用的奇数层,留给后人遐想的空间。
有人说,邱园是一块福地,二战期间幸免于战火灾难。邱园名曰植物园,其实也是鸟类的天堂,人的乐园,地球上生物和谐相处的伊甸园。尽管不像大英博物馆那样免费开放,观赏者仍络绎不绝,每年游人超过一百万。2005年被评选为世界文化遗产中“最具人气”的公园。
美在内涵
邱园创造了许多世界第一,在植物王国鳌头独占。
这里有750万份干燥压制的植物标本,品种涵盖世界植物种的百分之九十。其中同号模式超过百万。这一点,世界任何一家植物园无法与之相比。每天仍有2000-3000份标本向这里汇聚,保存空间也在不断扩展。
这里栽培有世界上近1/10的鲜活植物,邱园在各个植物领域与世界有广泛的合作,如标本、种子交换,与74个国家的306家研究所均有联系,包括中国科学院。2000年,邱园在Wakehurst公园内建成千年种子库(Millennium Seed Bank),收集的种子经过低温处理、密封保存于此,是世界上最宏伟的植物保护项目,目标是在2020年,收藏世界四分之一的种子。
邱园图书馆有世界上植物学参考书籍最丰富的馆藏,图书、手稿和期刊等共75多万册,涉及语种90多种。这里还珍藏有一帧帧精美原始绘图超过两万件,既是科学画,也是艺术品,一些一流的画师仍然在继续创作。望着达尔文的手稿,抚摸着16世纪的药草图书,我仿佛在与先圣先哲进行穿越时空的对话。
邱园出版物极具影响力,如《邱园植物索引》、《邱园通讯》和《植物杂志》等杂志,特别是从1885年开始出版并延续至今的邱园植物索引(Index Kewensis)记录了全世界发表的植物新种,在国际植物学术界享有盛誉,为从事植物研究人员的必读之物。
邱园近年还陆续增建了保育温室、生物进化馆、高山植物馆等。透过计算机调节湿度、温度、风速、风向,监控土壤的酸碱,创造出不同的生态环境,可以使众多濒危植物在这里生息繁衍。邱园虽说不是大学,但拥有一流的实验室,依然吸引众多的研究者来此。研究方向包括分子生物学、植物化学、环境保护、抗病毒、抗癌等众多领域,应用涉及经济作物、食品、纸张、建材、染料、药草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最主要的是,这里聚集了众多世界一流的植物学人,还有众多默默无闻的退休科学家,来此做义工,形成了邱园严谨的学术风格,自身独特的文化,成为世界植物研究中心。邱园代表着威权,是植物界的名片。
美在发展
邱园250年如一日,不懈努力,其从最初的收集为主,现在已经发展成了集收藏、保育、研究、教育于一身,与社会互动的动态植物博物馆。250年间,邱园在社会发展各个阶段屡建功业,如引种驯化、环保等,目前的国际自然保护检测中心也设在这里。可以说,脱离社会,邱园不能生存,没有邱园,将是社会的一大缺憾。
最吸引我注意的是12年前,邱园与中国医学科学院药用植物研究所联合成立中国药用植物鉴定与保护中心(Kew’s Chinese Medicinal Plants Authentication and Conservation Centre)。鉴定中心的目的是通过共同参与、共享专业知识,建立药材鉴定、成分检测系统。现已收集有《中国药典》常用中药70%的对照标本。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后,回归大自然的呼声悄然到来。九十年代后,中医药在欧洲市场迅速扩展。所使用的常用药用植物200多种,牵涉到医疗服务,也涉及到制药、食品、化妆品等行业。与此同时,因质量标准与管理的不足与滞后,引起了人们对于物种保护与安全的担忧以及鉴别的重视。不少人提出疑问,中医药这样下去,是否可以在西方市场长久生存。中药的安全与质量与患者乃至与中医药的命运攸关。英国是一个既传统又新潮的国度,在这里中医行医是欧洲国家中率先实行的。目前欧洲的中医药立法正在从民间、政府、学界齐头并进,这种探索的意义十分深远。
短短12年时间,虽说邱园的中医药根基尚属不足,但他们深入中国内地,与科研人员一起,从原植物采集,到药材收集建立规范,这种执着精神实在令人赞叹。中药鉴定中心主任Christine,为一位中年女性科学家,十二年来,跋山涉水,足迹遍及中国19个省。一次在西北地区遭遇车祸不幸将肋骨折断,此事惊动了地方,一时成为新闻。后以讹传讹,说成了一位来自英国的植物学家,车祸成了植物人,流传甚广。借此短文,加以澄清:是研究植物的人受了伤,而不是受伤者成了植物人。这位锲而不舍的“植物人”,如今仍旧斗志不减,筹划明年再来中国探险。
我爱邱园,是喜爱的中药事业把我们联系在一起了。邱园的参与,标志国际学术界对于中药的关注,为中药研究注入了新的活力。过去这些年里,我们双方进行了很好的合作。我们在编写《香港容易混淆中药》、《当代药用植物典》英文版过程中得到了邱园的众多帮助。前两年我的一位博士生曾来此进修,双方满意合作的进展。我此次应邀来邱园,在帮助该中心复核鉴定中药标本的同时,作为专家组成员参加了在邱园的欧盟中药项目启动会议,共同规划欧洲未来中医药的研究与发展。冀希望中药的国际合作,取得扎实的进展,为中药国际化铺设一层新的台阶。
不知不觉已经在园子里转了七个小时,到了赶赴机场的时间。分手之际,鉴定中心主任Christine送了我一本邱园画册。她同时告诉我,邱园在伦敦郊外还有一个更大的分园,那里的研究人员与实验设施虽然比这里少。但那边的面积更大、土壤更肥沃、树木更繁多,生态更自然,只是交通略有不便。此刻我才留意到,邱园的英文名用的是复数(Gardens)。自以为已经熟悉邱园的我,原来才看了不足整个园子的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