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药现代研究是实现中医药现代化的重要步骤,也是中医药走向世界的要求。但是,回顾一下我国近一世纪以来的中药现代研究情况,以及我国中药现代研究和中药在国际贸易中的现状,不得不让人感到加入世贸以来,中医药遇到的挑战是严峻的、机遇是相对的。对于中医药科技界来说,需要考虑和研究如何从根本上去继承和发展中医药,才能使其更好地走向世界。
有人指出,许多中药和中药材被当作补充食品或功能食品在西方应用,“而国内急功近利的投资者也似乎找到了振兴中医药的捷径,大力鼓吹以植物提取物出口欧美,并希望以此为跳板挤身西方主流药物市场。”“但没有理论指导和合理配伍的单一植物提取物注定是不科学的,也是不可取的。日本的小柴胡汤的昙花一现,轰动国内外的马兜铃酸事件就是很好的例证。”马兜铃酸事件后,西方及东南亚部分国家对我国12种含马兜铃酸药材的贸易禁运,并使得我国中药材提取物2001年出口大幅下滑,出口金额下降24.37%。比例之大令人震惊,而且其长远影响还难以估量。有报道称,我国中医药贸易逆差自1999年下半年以来,已经连续3年,而且是逆差数额还在逐年增加,不得不引起我们的足够重视。
现代新药研制费用的急剧增加和药物的副反应的困扰使新药研发正在转向从天然药(包括各国的植物药和中医药)中寻找有活性的先导化合物,以及试图能与前沿生物技术相结合而寻找出新的活性化合物。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人指出:实践证明,传统的新药研发模式与前沿生物技术的结合步履艰难。业内人士认为,现在所有的企业对这类新药都没有足够的经验,传统的新药研发模式已是穷途末路,现在大家急于寻找的是一条新的发展之路。然而新路何在?本文仅就中药现代研究实验设计的创新思路谈谈个人的看法,以供同道参考。
一、中药现代研究创新思路的必须性
在中医药创新发展研究和中药新药研发中,常常被人们提及的一个不容忽视的重要问题就是对中医药进行研究时的指导思想和研究思路,即如何以中医药理论为指导。在很多场合及有关文章中,大家都言必称要以中医药理论为指导,但是,总有一部分研究人员在研究时脱离了中医药理论的指导;对于中药新药的研究开发,也只是采取跟踪效仿的思路与方法,沿着西方国家新药开发的老路进行,因此,常常出现所谓低水平重复的情形,没有也不可能有创新思路和方法。
创新在于思维,而不在于单纯跟踪。科技创新尤其忌讳简单思维或没有实验基础的跨越式推理。
近年来,现代医学对许多疾病的认识、治疗方法以及用药理论都有了新的进展,其中甚至有的是对旧有观念的否定。因此,我们过去的跟踪模式的研究方式和思维方法也必须随之改变与更新,必须在实验设计和思路创新上下功夫,否则很可能陷入低水平重复,或者步入错误的研究方向。
中医药研究思路上的跟踪效仿式研究设计,也往往随着现代科学和医药学的发展,使一些所谓最新研究成果也因其不成熟理论的否定而遭遇否定的命运。当我们回过头来看看这些轰轰烈烈的研究时不禁汗颜,深感有必要对现有的科研思路、实验设计进行全面的总结和反思。尤其在中药研究中,如何真正运用中医药理论进行指导,实现创新实验设计,走自主知识产权的创新研究之路,是我们必须进行认真反思的。
二、从防治心力衰竭药物的研究看中药研究改变跟踪模式进行思路创新的必要性
心力衰竭治疗与用药的发展进程对我们进行中药的现代化研究会产生许多有益的启示。
上世纪50年代,对心衰主要集中在血流动力学方面的研究,认为该病的实质是血流动力学障碍,导致代偿性心率和心脏前后负荷增加,于是开始合用利尿药以减轻心脏负荷,提高疗效。
上世纪70年代又增加应用血管舒张药(血管扩张剂)以进一步降低心脏前后负荷,或扩张冠脉增加其流量,提高心肌能量供应。以后,又开始使用新型非洋地黄类正性肌力药物也收到一定效果,但却未能降低其病死率,而且长期应用还可能增加心衰心律失常的发生率、猝死率及远期死亡率。日前,若干大型的前瞻研究又提出了非洋地黄正性肌力药能增加患者死亡的证据。
上世纪80年代以后,人们逐渐认识到心衰的恶化是由于血流动力学异常和神经内分泌紊乱相互作用的结果。所以,近年治疗心衰由过去“强心利尿”为基础的治疗方案转向“阻止神经内泌和活化因子”的治疗。
随着观念的改变,心衰的治疗用药经过30年的发展逐渐丰富,在传统的强心利尿剂的基础上增加了血管紧张素转换酶抑制剂、β-受体阻滞剂及醛固酮拮抗剂等。而治疗慢性心力衰竭的西药新药的研发也随之改变,即从寻求洋地黄类正性肌力药、利尿剂到非洋地黄类正性肌力药,直至如今寻找血管紧张素转换酶抑制剂的热潮中。
如果现在再来回顾一下我国医药界从中医药中发掘防治心衰的中药新药的研究历史,就不能不引起我们深刻的反省。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国在防治心衰的中药研究中,发现了不少具有强心苷类作用的正性肌力中药及其提取物,如黄花夹竹桃、万年青、羊角拗、铃兰、福寿草、葶苈子、北五加皮等;上世纪70年代,随着非洋地黄类正性肌力西药研究热潮的兴起,我国中药研究中也报道了一些具有这类作用的中药或其提取物,如具有拟交感作用的附子、川乌、细辛、枳实、青皮及其提取物;具有磷酸二酯酶抑制作用的黄芪、人参等及其提取物。然而,随着非洋地黄类正性肌力药可增加心衰患者死亡的临床事实的发现,使人们从中药中开发研制非苷类正性肌力药的热情刚开始不久就熄灭了。从上世纪80年代起,有不少“中药研究者”又将希望寄托在从中药中分离、提取具有血管紧张素转换酶抑制剂活性的成分上来,以便能研制出对防治心衰可起到有效作用的中药新药。但是,由于血管紧张素Ⅱ的产生除了经典的途径外,尚可通过非血管紧张素转换酶依赖性途径,即糜蛋白旁路途径和其他途径产生,这条途径不依赖血管紧张素转换酶,单纯用血管紧张素转换酶抑制剂不能完全阻断血管紧张素Ⅱ的产生,因此血管紧张素转换酶抑制剂也并非将来对防治慢性心力衰竭能完全起效的唯一药品。那么,这项研究如何去进行实验设计才更符合研究要求呢?
我们再来看一下从中药中提取所谓有效活性成分(包括有效部分、有效部位、有效单体)的现实情况。
有人对以往这些跟踪研究模式的研究结果进行了统计指出,迄今为止,已从各类植物中提取出300余种强心苷,经临床应用者仅有20余种,而常用的约3~5种。但是,随着人们对心衰认识的逐渐加深,为了减少病死率和最大限度的减少毒副反应,强心苷的临床应用量越来越少,所以从中药中提取、分离强心苷的实际应用价值到底有多大,值得深思。
那么对防治慢性心力衰竭的中药新药研究还要不要根据西医学的理论更新及治疗观念的改变,亦步亦趋地跟踪,从分离、提取洋地黄类强心苷转向分离、提取利尿剂、血管舒张剂、非洋地黄类正性肌力药、β-受体阻滞剂、醛固酮拮抗剂、血管紧张素转换酶抑制剂呢?!
半个多世纪的中药研究进程留给我们两条教训:一是在按西药研究思路和方法对中药进行跟踪式研究时,选用的所谓最新研究成果或最新指标一旦被否定,我们的一切研究成果都将付之东流。二是我们一旦走入化学药开发的老路,将会耗费巨额资金,而且从中药中得到的有效成分(或称先导化合物)的临床使用率极低和开发成功率也极低。
因此笔者认为中药研究必须走出下面的误区:即用现代医学的观点去认识、分析、解释中医的疗效和中医药的治病原理,且在不能恰当地用现代医学去解释它时,就轻易质疑甚至否定。这样,我们才能真正自觉地在中医药理论指导下去进行中医药研究,而再也不会亦步亦趋,妄耗经费和时日了。
三、关于中药现代研究创新思路的思考
1.中药现代创新研究的目标
中医药学在治疗现代医学(西医)认为的一些所谓难治性、疑难性疾病(包括一些常见病和慢性病)中所显示出的治疗优势,已逐渐被国际医药学界所重视。这些在西医看来没有什么好办法的疾病,也确实有被中医治愈的。但因为是个案或少数病例,因此又被一些人认为是偶然的、不可重复的。其实,疑难疾病本身就是比较罕见、治疗比较棘手的疾病。对于这些疾病的治疗,只有在中医药理论的指导下,经过富有经验的中医师的辨证论治才能得以治愈。所以,我们在对这些疾病进行研究时,也只有在中医药理论指导下去进行实验设计和对照分析,才能得到创新成果,而且不至于研究结果和结论被他人质疑和否定。
2.用中医药理论指导中药现代研究的思路创新
中医药理论对人体的生理、病理状态与现象都进行了理性的抽象、概括和综合整理,对于所有能用未治疗疾病和对人体生理、病理现象进行调整并使之恢复正常的物质都称之为药物,并对每药物的各种与医疗有关的性能与作用,以及它们与正常机体和病态机体相互之间的互相影响的关系都进行了概括,并在其后的医疗实践中不断的修改、补充和完善。所以,我们对中医药理论的学习和理解必须深刻、全面和正确,才能正确、合理和灵活地应用它去指导医疗实践、临床研究乃至医药基础理论的研究。
对于中医药理论中涉及的名词术语概念,应该明确它是中医药理论用来“反映对象的本质属性的思维形式”,而不应该机械、唯心、片面、局部地去理解。这样才能正确认识和了解中医药理论、应用中医药理论。
所以在对某种疾病进行中医药理论指导下的研究时,就不能只了解其内、外致病因素,而且还要了解在这些致病因素作用于不同机体或不同组织时所引起的各种不同反应,并了解这些不同反应的细胞、分子、酶、信息因子等的变化及对组织、器官及相关脏器、器官的影响和变化,进而寻找出极富针对性的治疗措施(包括相应的中药、方剂等),这才是真正在中医药理论指导下的研究。而那些试图用现代医药学现有的、或刚刚引进的(甚至是不成熟或不完全公认的)观点去验证、说明、评判中医药理论是否正确、是否科学的所谓研究,可能不会有什么新的创建和成效。这是一个思路和方法问题。
现在有些中医药研究者不了解中医药理论中这些学术名词和术语的本来含义及指导临床辨证论治的指导意义,而是刻意要去寻求这些术语概念的“物质基础”,并简单地认为在人体中一定能找到一种“物质”,并且能相应地找到它的化学结构和功能团,以至于这么多的关于“寒热”、“虚实”、“阴阳”等概念的研究都只是摸到一些皮毛,正像有人比喻的是在进行“瞎子摸象”式的研究,谁也说明不了大象的真正全貌,更说明不了“大象”这个概念。如有人把cAMP和cGMP说成是“阴阳”的物质基础,实质上只是说明了阴阳概念中的百分之一甚或万分之一,因为“阴阳者,数之可十,推之可百,数之可千,推之可万。万之大,不可胜数,然其要一也。”(《素问·阴阳离合论》)再如对“寒热”、“虚实”、“扶正祛邪”、“活血化瘀”、“升降”、“归经”等等的研究也是如此,都失之于泛泛,所以各项研究成果都不能达到真正的实验目的而被广泛认可。再加之现代科学如生理学、病理学等学科中还有很多尚未被发现的事实,也阻碍了这些研究的进一步深入。
从思路、方法上看,现代的中药研究模式,都是对现在一些成熟或不成熟方法和结论的跟踪和引进,所以都没有什么有起色的成果。这就需要我们改变思维方法,进行创新思维模式的研究,这样才能有所突破。
因此,对中医药的研究,不能再重复过去跟踪式的模式,而是应该在中医药理论指导下,创新思路,要运用中医药理论去深入分析人体的生理、病理现象以及药物对它们的作用和影响,还要研究人体对药物的作用和影响。如某中药对某疾病的疗效及机理研究,应针对其在某个不同阶段的某个环节,进行多学科技术的多指标及指标之间相互关系的综合研究。有创新思路、创新方法,才能有所进步、有所突破。
3.注意结合和引进最新生命科学研究的新进展、新技术
基因工程技术的诞生,至今仅有较短的历史,但其发展异常迅速,而且其基本科学原理和技术、方法,都己被相关学科广泛应用,并取得了许多可喜成果。基因工程技术已成为当前医药界研究领域新技术的重要组成部分。基因与人类疾病的关系及基因对疾病的治疗作用,也已成为医药学界特别关注的中心问题。
随着基因与人体疾病关系研究的深入进展,基因的多态性和基因表达调控因素的复杂性已被人们渐渐理解和认识。在医药研究中,基因工程技术也将逐步被合理地应用和科学地解释。在中医药现代研究中,基因工程技术的引进和应用,也应在中医药理论指导下运用创新思路去进行科学的实验设计,这样,才能得出真正正确的结果。
所以,在对各种疾病的病因、病机进行研究以及对中药的临床应用进行研究时,就必须结合现代科学(包括现代生命科学、基因组学、信息学、系统论等学科)研究的新进展,在中医药理论指导下去进行分析、研究,然后针对所研究疾病的各个不同阶段的具体情况,作出富有创新性的符合中医药理论和实践的实验研究设计,才能有创造性的发现,才能达到我们研究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