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用附子救心衰
笔者开始学习中医时,将中医大学的课本知识装了一肚子,但在临证时往往疗效不高,后来拜了几位老中医为师,承袭了他们的经验,才在临床中逐渐得心应手。就中医治疗急危重症来说吧,过去我避之惟恐不及,后来拜了老中医李可为师,随师看病抄方,见他重用附子,屡起沉疴。过去我在10多年临床中因附子是“霸道药”从不敢用,经李师言传身教,逐渐学会了附子的应用。特别是对李师自创的“破格救心汤”,体会尤深,今举例说明之。
2000年10月6日,我在临汾旺安医院应诊时适逢因风心病、肾衰竭而住院的一位65岁男性患者,心室扩大,于下午六时突然不能说话,以手指心脏比划,示意此处极端痛苦,不能平卧,呼吸难以接续,面色晦暗,口唇、指甲青紫,手冷过肘,足冷过膝,汗出如油,舌红光无苔,脉浮虚大而数(260次/分),血压已测不出,气息奄奄,我速将李师“破格救心汤”予之。因病势危急,用开水武火急煎,随煎随喂。八时许,病势未转。第二剂时附子加重用量,稍稳定。十一时又服第三剂,附子又加量,病势开始趋缓,至次日清晨六时,已不喘,口唇指甲青紫已退,四肢转温,已能坐起说话,脉亦变缓(90次/分),血压160/70毫米汞柱,终于转危为安,又以补益气血之药调理一周后出院。
我之所以敢用重剂附子救此危垂之症,完全是由于李师言传身教的结果。“破格救心汤”是李师平时治疗急危重症的常用方,他说此方脱胎于《伤寒论》四逆汤类方和张锡纯氏来复汤。李师一生致力于急危重症的研究,根据他的经验,心衰垂危病人不仅阳绝而且阴也暴脱,《伤寒论》的四逆汤类方虽补阳而救脱不足,张锡纯氏来复汤虽救脱而补阳不足,两方合为一方,不仅可以互补,尤其是破格重用附子、山萸肉后发生了质变,更加入活磁石、生龙牡粉吸纳上下,维系阴阳;麝香开窍醒神,开中有补,如此方可挽垂绝之阳、救暴脱之阴。方中关键是附子非重用不足以奏功,伍以大量炙甘草,一以监制附子之毒使之不至于偾事;一以甘草甘缓之性使姜附逗留于中则温暖之力绵长而扩达于外,使回阳之力持久。组方严谨周全,至稳至当,可放胆使用,李师特别强调“附子为强心主将,其毒性正是起死回生药效之所在”。平时随李师侍诊,聆听他的教诲,常有“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
麻黄汤治脑血管病
2000年秋,一位37岁农妇患原发性高血压18年,由于暴怒引发蛛网膜下腔出血,昏迷48小时,醒后暴盲。诊见寒战、咳逆无汗,查颅内血肿、水肿,双眼底出血、水肿。眼科名家陈达夫先生目疾六经辨证大法有云:凡目疾,无外症而暴盲,为寒邪直中少阴,玄府(毛孔)闭塞所致,当用麻黄附子细辛汤温肾散寒。附子温少阴之里;麻黄开太阳之表,即是启玄府之闭;细辛直入少阴,托邪外透。李师见此妇禀赋素壮,症见寒战无汗,纯属表实,与少阴无涉,遂径与麻黄汤一剂令服。次日诊之,夜得畅汗,小便特多,8小时约达3000毫升,头胀痛得罢,目珠胀痛亦止,目赤亦退,血压竟然复常,已可看到模糊人影。又以通窍活血汤冲服水蛭末12克,调理一段,终于复明,左、右眼视力分别为1.2、0.8,病愈3年后随访,血压一直稳定。
麻黄、桂枝升压,现代药理已成定论,近百年来已列为脑血管类病用药禁区,这几乎成了每个中医的常识。而李师却用麻黄汤治愈不可逆转的高血压,岂非怪事?其实不怪,李师之所以成功治愈此病,就是因为他未受西医药理的束缚,而是用中医理论去分析本案病机。即由于寒袭太阳之表,玄府闭塞,寒邪郁勃于内,气机逆乱上冲。邪无出路,遂致攻脑、攻目。邪之来路即邪之出路,故用麻黄汤发汗,随着汗出,表闭一开,邪从外散,肺气得宣,水道得通,小便得利,郁结于大脑及眼底之瘀血、水肿亦随之而去,脑压迅速复常。此案若不按中医的思路去治,岂能奏效?
我受李师治疗此案的启发,在治疗颈椎病、腰椎病的对症方中,加入麻黄一药,取得了满意的临床疗效。由此联想到古人用以麻黄为主的“古今录验大小续命汤”治疗中风,临床应用13个世纪,实有至理,而现代人久已罕用,实是不知中医汗法可以消除溢血、充血之水肿。人本一体,表里同气,表气闭塞则里气逆乱,表气通则里气和。中药有双向调节作用,是通过调燮整体气机而治疗局部疾病。汗法之奥妙,并不单在一个“汗”字,麻黄可以通利九窍,宣通脏腑之气。若按照现代中药化学分析来使用中药,岂不是与中医的病理病机南辕北辙?
辨证论治是精髓
再举一例。记得笔者曾跟随另一位中医临床大家黄杰熙侍诊。黄师最善于用寻常之品,起重疾,却顽疴,就诊者塞门壅户。我见他每天接诊之前,总要念几遍:“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立方。”问他这是为什么,他说这是仲景治病的十二字真言,每天念几遍,主要是提高警惕,怕诊病时偏离中医轨道而犯错误。这和李可老师的治病观念不谋而合。李师亦常告诫我,临证之际,不但不要固执于西医的病名,有时连中医的病名也不必深究,据四诊八纲以识主证,析证候以明病机,按病机立法、遣方、用药,如此虽不能尽愈诸疾,庶几见病知源,少犯错误。中医讲的是“有是证用是药”,我想,我们只有真正掌握了辨证论治这个精髓,才能一通百通。不管疾病有千种万种,疾病谱如何变化,我们都会“成竹在胸”,以不变应万变,乃至破解世界医学难题。如此才在真正意义上实现了中医的传承,使创新不致于成为一句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