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的衰落,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这是连最热衷的中医支持者也承认的。根据中国科学技术信息研究所中医药战略研究课题组的统计,1949年我国人口不足5亿人,中医人数为50万人。2003年我国人口增至近13亿人,中医执业医师人数49万人,其中真正用中医思路看病的不过3万人,而且几乎都是50岁以上的老医师。在全国等级医院方面,以西医占绝对优势的综合和专科医院与中医院之比约为6:1,且中医院规模远远小于西医院。据2003年的统计,全国医药高等院校共136所,西医院校104所,中医院校32所,中西医院校之比为3:1,且中医院校规模均小得多,教学条件、环境及经费投入均与现代医学院校相距甚远。来自中医药战略研究课题组的调查指出,我国现在的等级中医院几乎没有一家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医医院。在这些“中医医院”中,查病主要靠西医仪器来检测与化验;断病主要靠化验单数据来判定;处方主要按西医思维与理论来开方治病;抓药则是中药西药并用;验效主要靠西医仪器来检验治疗效果。在“中医医院”开出的药方中,70%出自西医之手。全国等级中医医院的药品收入中中药占40%,西药占60%。(《“取消中医”抖出中医沉疴》,《瞭望新闻周刊》,2006年10月24日)
然而,中医在国内日趋衰落的同时,却有人幻想着中医能够走出国门,在西方国家发扬光大。上个世纪60年代以来,一方面是现代医学在迅猛地发展,一方面却是另类医术在西方也日益流行。这个势头有增无减。在这种形势下,中医的确有可能以“古老医学”、“东方神秘主义”为号召走进西方社会。然而,这也只是做为另类医术的一种和西方国家固有以及来自其他东方国家的另类医术争夺地盘,被排斥在医学主流之外,在夹缝中、在边缘地带生存。想要让中医在西方国家与现代医学一争高低,成为医学界的主流,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使命。很难想像,一个带着浓厚的民族文化色彩,连在本国的发展也步履维艰的医术,却能在其他国家获得新生。
虽然中医已经不可避免地衰落,但是我们仍然有必要深入地分析、揭示中医理论的非科学性和滥用中药的危险性。中医历来就有夸夸其谈、大言不惭的传统,也就是鲁迅所说的“江湖诀”(《华盖集续编·马上日记》)。历史上的许多“名医”其实是“名嘴”。时至今日,这一遗毒仍未消除。这一特征,使得中医理论和方法在今天仍然是医疗欺诈的温床。无数号称能治疗晚期癌症、艾滋病、乙型肝炎的虚假广告都是打着中医的旗号,并利用患者对中医的轻信而得逞的。做这类虚假广告的,不仅仅是江湖郎中,而且也包括正规医院、高校的中医师,甚至是在中医界被视为“泰斗”的人物。
大言欺世毕竟只能得逞于一时,在信息发达的今日更难以持久。靠政策保护、诉诸民族感情,最终也不可能振兴中医。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像中国这样几十年来花费了大量的资源来保护本国的传统医学,但是这并没有让中医获得新生。要求让中医完全回归传统的复古思潮乃是一种倒退,更不可能让中医向前发展。中医的唯一出路是“废医验药”,废弃其非科学的理论体系,用现代医学方法检验中药和其他中医疗法的有效性和安全性。
不管用通行的哪条科学标准来衡量,例如可检验性、可证伪性、可测量性等等,都很容易判断中医理论体系不是科学。一直有人希望取消这些标准,声称这是用西方科学的标准来衡量“东方科学”,这种借口是站不住脚的。科学虽然起源于西方,但是早已传遍全世界,成为全人类的共同财富,并无东西之分。与中医相似的西方传统医术和另类医术同样不被认为是科学,我们并没有采用双重标准。我们要判断某个理论体系是否属于科学,应该采用公认的科学检验标准,而不应该先入为主地认为中医是科学,而倒过来要求改变乃至取消科学的检验标准。如果为了让中医成为科学而去改变、取消科学的检验标准,那么就会模糊、混淆了科学与非科学、伪科学的界限,让风水、占星术、算命等等也跟着变成科学。
医学首先应该是科学,即使不完全是科学,也应该建立在科学的基础之上,采用科学的研究方法。因此不科学的医学理论体系应该废弃。但是我们并非就因此要把中医药全盘否定。在上千年的医疗实践中,中医可能会摸索出某些安全有效的药物和疗法,值得去挖掘。但是经验虽然有时有效,却也很有限,含有许多以讹传讹和谬误,因此应该用现代医学的方法检验中药和其他中医疗法是否安全和有效。只有走“废医验药”的道路,中医中的某些合理成分才会融入现代医学之中,变成现代医学的一部分,中医的贡献才会得到认可和保存。
“废医验药”的主张要比历史上有人提出过的“废医存药”的主张更准确,因为“存药”的提法会让人误以为凡是中药、传统疗法都可以不经验证地加以保留、使用。历史上虽然没有人明确地提出“废医验药”的主张,但是有类似的思想,例如出身中医世家的国学大师陈寅恪在解释自己为何不信中医时,即指出是因为“中医有见效之药,无可通之理”(《陈寅恪集·寒柳堂集·寒柳堂记梦未定稿·吾家先世中医之学》)。顺便之处,陈寅恪被誉为“中国文化的守护神”,因此不要以为不信中医、主张“废医验药”就是在反对中国文化。
“废医验药”的主张也符合国际生物医学界的主流观点。一些国际、国外权威机构,例如世界卫生组织、美国国家卫生院(NIH)、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FDA)等,近年来都开始关注对包括中医药在内的传统医学的研究、利用,但是又都强调这类研究、利用必须在现代科学的理论和方法的指导下进行。例如,2004年6月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发布的新政策允许草药制剂用于临床时,可以不必知道其具体化学成分和药理,但是必须经过临床试验证明其有效性和安全性。第一种草药制剂(用绿茶提取物制成的药膏Veregen)在2006年获得FDA批准。
人们有选择使用自己相信的医术的权利。由于目前中医还有广泛的民众基础,而且在某些时候还可以对现代医学技术有所补充,试图通过行政或法律手段取消中医,既不现实也没有必要。学术界、科普界人士应该做的,是加强科普,让公众掌握科学思想、科学方法、科学精神和科学知识,提高辨别医疗保健真假的能力。政府管理部门现在应该做的,则是加强对中医药的管理,加强对中医药安全性的研究和监控,同时应该逐步减少、最终取消那些试图证明中医基础理论的物质基础的科研项目。几十年的实践已经证明,这类中医基础研究是不可能获得真正的科研成果的,只是在浪费科研经费。有关中医研究的科研经费应该用于检验中医具体疗法的有效性和安全性方面。如果是把中医做为一种文化遗产,从人文的角度研究中医理论体系,我完全赞成。
站在历史的高度,从世界范围内看,中医的衰落是必然的。在人类历史上,每一个民族都曾经有过自己特有的、非科学的医术。在医学科学诞生之后,各个民族的医术都无法避免走向衰落的命运。它们已经完成了其历史使命,它们之中的某些合理成分已经或即将被医学科学所吸收。我们没有理由相信我们这个民族的古代医术就会是例外。医学科学早就进入中国并牢固地确立了起来。既然我们现在已经拥有更好的医学,我们也没有理由对一个古代医术体系恋恋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