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特困职工证被我偷偷地夹在书里。我一直留着它,常常看它,但我不愿意它再是我的羁绊。它不能让一次困境套牢两辈人的命运,它不能要我再一次作出牺牲。
我17岁那年,爸爸下岗了,领到了特困职工证。从此,无忧无虑的生活改变了。每当下了晚自习回到家里,我看见爸爸戴着厚厚的老花镜一页页地翻看着以前的工作笔记,或者呆坐在沙发上,我的心就隐隐地刺痛。爸爸变得敏感和沉默,他不让我打听他的事。我只有在莫名的担心和忧虑中过着一日又一日。但是我知道惟有更努力,生活才会有希望。
高考结束的时候,我的成绩高出本科重点线50多分。可是在填报志愿的时候,还是和爸爸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我想要学习一直感兴趣的金融,爸爸却替我选择了师范大学,因为他说短时间内还能包分配,将来的工作也会很稳定。就在爸爸谨小慎微的推测和判断下,我的去路被决定了。他说:“你以为,上大学是你一个人的事吗?”
也许我早该知道从爸爸下岗的那一刻起,我的路途和内心也跟着改变了。在大学里待了一年了,我还是对专业拧不过劲来。在这样不喜欢的专业上磨蹭时间,损失其实是双倍的。我想要报考法律硕士,可是被家人狠狠地拦了回去,理由是:法硕那么难考,还不一定能找到工作。对于前路,我看不清方向。父母千辛万苦供我上大学,我又怎么能冒着到最后一无所获的危险。每次在内心的躁动中,我都会陷入对自己的怀疑:是不是我真的不太现实?于是匆匆树立的转专业和跨系考研的念头没能够坚持。为了好成绩,我一门心思读书,写字充实自己。可是爸爸说:如果你想找个好工作,就要入党,当班干,处理好跟老师和同学的关系。为了这些话,我放弃了自得其乐的生活,担任了系里系外多种职务,跟我喜欢不喜欢的各式各样的人相处得不错,拿到大大小小的奖学金,最终还获得了保送研究生的资格。
虽然活得很累,但我从不说累,我只把证书给爸爸看。我想证明:你说的那些我都能做到,我应该被信任,应该自主选择。我充分考虑了自己的能力,作出了放弃保研、报考名校的想法。可是我发现了自己的徒劳:爸爸甚至没有仔细考虑过我的意见就否决了我的想法。我度过了一个无眠的暑假,梦中常常陷入焦虑而哭醒,反反复复地难以在考研和保研中作出个决定。我想要拼搏一回,圆我名校的梦想,甚至想要离爸爸更远一些,摆脱他事事替我定夺的阴影,可是又担心失败。时间一点点过去,我的心越来越急,直到根本不能静心读书。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爸爸没有那样的遭遇,我的一生是不是也会迥然不同?可以学喜欢学的东西,作更多的拼搏,有更多的机会,还有自信。看到别人的父母对自己的孩子那样开放和支持,他们最大的快乐是自己的孩子可以自由地生活,我真羡慕他们的孩子。可是现在的我,却像一个被动的棋子,无权决定自己到底往哪里走。我知道爸爸为什么会变,也知道我们都不过是为了前途和家人的幸福。可是他的失误并非我的失误,但是我却成了他的遭遇下的另一种牺牲。
保研了,爸爸百般说服要给我从家乡找一个男朋友,这样可以不用为将来的房子发愁了。可是一不留神我还是找了个一无所有的男朋友,并放他跑到京城去闯荡了。很难说清为什么这样做,除却感情之外,多多少少我似乎在他身上寄托了一些我无法实现的理想。但这样做无疑给拮据的研究生生活雪上加霜。打一个长途电话我要从饭费里省出,所以很少打电话。每天发短信,每周写邮件,省下钱来去看他一趟。而他则要负担我在北京近一周的全部费用。虽然他有工资而我有补助,两个月一次的相会依然成了我们甜蜜的负担。作为一个年轻人,我不想重复爸爸所追求的所谓稳定生活,我更想去闯荡,思前顾后的生活方式让我郁闷难耐。可是爸爸他能理解这一切吗?我深深地明白他的遭遇让他太缺乏安全感,也丧失了太多的自信。可是我要为此再垫付上我的理想和我的感情吗?这一次我不知能坚持多久。我把与男朋友的感情看作如救命稻草一般珍贵,它并不能带给我荣华富贵的命运,可是却能拯救我追求理想的心,让我得到最重要的鼓励。
那张特困职工证被我偷偷地夹在书里。我一直留着它,常常看它,但我不愿意它再是我的羁绊。它不能让一次困境套牢两辈人的命运,它不能要我再一次作出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