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网杭州9月4日电(“新华视点”记者 朱玉) 浙江省苍南县卫生局局长黄贤藏的口气很大:“就是要把个体医生统统赶上山去,解决贫困地区就医难!”
黄局长说的山,指的是在苍南县较为贫困的地区。从2002年8月起,苍南县卫生局就用这样的“铁腕”,把原来在乡镇合法行医的个体医生们“赶上山”,赶到了卫生局硬性设立的村卫生室。
据黄局长介绍,苍南县的村卫生室是卫生局的有关领导面对着地图设定的,只要他们认为这个地方理论上需要村卫生室,就要用行政手段“坚决设立”,“谁想不去,除非不行医!”
行政手段安排 市场机制吃饭
2002年8月,苍南县卫生局发文,要求县内所有已取得医疗行业执业助理医师资格并从事个体诊所的个体医生们,于8月20日前主动申请注销自已的医疗机构。
苍南县卫生局的理论依据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执业医师法》。可个体医生们表示,执业医师法第三十条规定,在乡、民族乡、镇的医疗、预防、保健机构中工作的执业助理医师,可以根据医疗诊治的情况和需要,独立从事一般的执业活动。此外,作为卫生行政管理部门,应当允许有执业助理医师资格的个体医生按照法律,在执业医师的指导下在乡镇开办个体诊所,而不是用一律注销的手段来简单处理;同时,一些具有执业助理医师资格的个体医生也已报考执业医师,考试结果将在两个月后下发,如果考试合格他们将取得执业医师资格,即取得法律明确的、在乡镇开办个体诊所的合法资格。为此,这些参加考试的个体医生退了一步,向卫生局提出,能否缓上两个月,等执业医师资格考试结果出来后,卫生局再作决断。
个体医生们的苦苦恳求,无非是为了保住自已通过合法途径取得的《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如这个证明自已个体诊所是合法医疗机构的证件被取消,个体医生们将失去个体开业的资格,而且再取得的希望渺茫。
但是个体医生们的要求遭到了卫生局态度严厉的拒绝,与此同时,个体医生们自愿结组成立村卫生室的要求也被拒绝。在卫生局组织的注销动员会上,苍南县主管卫生的一位领导讲:“个体医生一是偷盗,二是卖药,最可恶!你们吃惯了大米饭,现在只能搞一点红薯汤喝喝……”
个体医生们瞠目结舌。
所谓的“红薯汤”,就是苍南县卫生局面图而设的村卫生室。卫生局要求个体医生主动注销自己的个体诊所,参加考试,然后分配至各村卫生室。
硬建起来的村卫生室,卫生局是没有投资的,它也不考虑这个将设立的村卫生室是否有足够的求医者,可以保证村卫生室及其中的相关人员可以凭借自己的劳动活下去——村卫生室完全自负盈亏。
苍南县卫生局对村卫生室实行的行政手段布局、市场手段吃饭的政策,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开始推行。
铁腕真的织就了铁网?
记者赴苍南县采访时,已是推行此政策的近一年后。
对村卫生室强行布点的4个月后,苍南县卫生局的“立竿见影”政策已见诸报端,在“苍南县建成农村三级卫生服务网”的大标题下,苍南县“重新组建规划村卫生室,合理安排执业助理医师出路,用一年多的时间健全和恢复了本已瘫痪的农村三级卫生保健网络,受到了卫生部等上级有关机关的高度好评。”“重新规划后,全县村卫生室经合理调整为446个,通过组建,村卫生室又发挥了农村医疗保健低层网络的功能,380多名执业助理医师在新的岗位重新发挥了自己的作用。”
但据苍南县的个体医生们反映,所谓村卫生室,大部分是花架子,不但苍南贫困地区的就医没有得到解决,反而出现了大量的非法行医问题。
在苍南县龙港镇咸园村卫生室,记者看到了门前冷落的现象。这个卫生室由8位原来的个体医生组成,其中包括5位内科医生、2位妇产科医生、1位肛肠科医生,8位医生每人出资6000余元租下了房屋,购置了各种用品,坐落在偏僻地点的村卫生室开了张,但是,没人来看病!
咸园村卫生室的房东证实了这种说法。她说:“每天有时一两个人来看病,有时根本没有人,医生就干坐着。”
咸园村卫生室的医生们没有了收入。几个月来,医生们每个月每人的毛收入最多的只在百十元上下,这点钱甚至不够他们坐公共汽车去上班的交通费用。很多医生原来在当地享有盛誉,也培养了一群与他们感情深厚的、愿意让他们诊治的病人,病人们不认可原来信任的合法大夫不能再看病,依然跑到医生们原来行医的地点求医——一方面是法定的开业地点村卫生室无人问津,养活不了自己和全家老小,另一方面是非法的却是送上门来的病人,在这种情况下,医生们大都在村卫生室挂个名,然后偷偷地在家行医。
记者在三大屋村卫生室看到,村卫生室的招牌已被人涂抹掉,卫生室里没有一个医生,却坐着几个正在输液的病人,一个号称是来学习的人和另一个没有行医资格的“护士”在为病人服务。据他们介绍,这个村卫生室同样养不活在这儿上班的大夫。
据被迫在村卫生室行医的医生们介绍,龙港镇的20多个村卫生室,约有三分之二处于名存实亡的状况。
记者刚刚离开几个村卫生室,消息传来:因为新华社记者来采访,卫生局召开了紧急会议,要求所有的村卫生室医生一律马上到村卫生室上班,违者严处。卫生局还警告医生们不许乱说,“说错了,我们得死,你们也得死”!
行政高压强迫就范不应是服务型政府所为
据苍南县卫生局局长黄贤藏介绍,100多万人口的苍南县,曾经拥有1000多名个体医生,占温州市11个县市区个体医生总数的三分之一。经过卫生局“大刀阔斧”的整顿后,全县仅剩下26名个体医生。这次被苍南县卫生局“赶上山”、到村卫生室上班的,是原来集中在相对繁华乡镇的380多名个体医生,他们全部通过了国家一次次的正规考试,取得了执业助理医师资格。黄局长认为,过去苍南县的个体医生太多,市场太乱,并不正常,所以要用高压手段快刀斩乱麻。
可是,一个地方合法行医的个体医生众多,其原因是否应归罪于个体医生本身?
1994年,卫生部下发《医疗机构设置规划指导原则》,指导各地进行区域卫生规划。苍南县的个体医生们,大多数是在这个指导规划的文件下发后的1998年左右,才取得《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的,换而言之,他们是在苍南县卫生局有充分的时间消化并部署区域卫生规划后,才被合法地批准行医的,如果说个体行医者过多,也只能说是卫生局规划不当的责任,并不应把棒子砸在原来听从规划设置医疗机构的个体医生身上。如果说苍南县的区域卫生规划有误,那么,一个规划不慎重确立导致的不周密后果应由谁来承担?
法律工作者卓小勤就苍南县卫生局的行政作为谈了自己的看法,他表示,在服务型政府中,政府所提供的公共服务的大小和质量,都应该按照民主决策的程序加以厘定和检验,提供假冒伪劣的服务或干脆是行政高压手段强迫就范,卫生行政部门将失去其社会合法性,并降低公信力。建立农村三级卫生服务网是政府当今和今后的重要任务。但不能靠行政高压一蹴而就。在经验总结上建立的“虚拟”农村三级卫生服务网,网底的承受能力和可靠性值得怀疑。无论是对个体医生还是村卫生室医生,政府卫生行政管理部门的态度应该是服务而不是高压,苍南县卫生局那种“我赏给你一口饭吃”的做法,确实很难做到让人心服口服。
当采访的本子合上时,记者心中的疑问并未消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