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灵胎才气横溢,写过一首散曲“洄溪道情”,道出其勤学苦读的情景:“终日遑遑,从没有一日闲荡。严冬雪夜,拥被驼绵,直读到鸡声三唱;至夏月蚊多,还要隔帐停灯映末光,只今日,目暗神衰,还不肯把笔儿轻放”。读来如入古人治学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徐氏自述:“五十年中批阅之书约千余卷(其中包括叶天士的《临症指南医案》,笔者注),泛览之书约万余卷,每过几时必悔从前疏漏”。算起来,已经读书破万卷矣。
仲景倡“勤求古训,博采众方”,孙思邈倡“博极医源,精勤不倦”,李时珍倡“渔猎群书,搜罗百氏”,已成后世医家座右铭。而“耽嗜医经五十年”,则是张子和晚年在一首言志诗中的夫子自道,可谓终身苦读的写照。
虽云“熟读王叔和,不如临症多”,强调临床实践的重要性,但这丝毫不能成为忽视读书的理由。近代名医朱沛文指出:“虽然有善读医书而不善临证者,然断无昧于医书而精于临证者。故必先读书以培其根柢,后临证以增其阅历,始为医学之全功焉”。程门雪说得更斩截:“名医必然饱学,断无俭腹名医”。他拟有一联,流传颇广:“徐灵胎目尽五千卷,叶天士学经十七师”,概括了名医成器的两大因素——饱学与多师,徐、叶二人堪称千古楷模。
大凡名医皆属饱学之士,其刻苦攻读精神一如徐灵胎、张子和,耽嗜医经五十年,下面选取他们饱读情境的几个片断,读来常令我辈动容:
丁甘仁——夜夜坚持背诵:旧上海“第一名医生”丁甘仁(1865-1926年)是大师级人物,单看其弟子如秦伯未、程门雪、章次公、陈存仁等辈皆为当世名医,就可知其造诣如何了。丁氏白天诊务繁忙,无暇读书,深夜仍坚持苦读。某日深夜子时,仍在朗朗背诵《医宗金鉴·内科心法要诀》,被弟子张伯臾看见,大为感动,询之于其孙丁济万,济万说:“祖父虽读医书很多,但为执简驭繁,仍夜夜坚持背诵《医宗金鉴》”。“夜夜坚持背诵”,此即丁甘仁之读书风范。
张骧云——晚年筑庐补读:与丁氏同为沪上十大名医的张骧云(1855-1925年),户外不挂行医招牌,不打广告,但上海市民尽识其门,终日门庭若市,日门诊二三百人之多,可谓盛矣。张氏平日好学不倦,出诊时轿子中都放有医书,随时阅读。在其56岁时,自省到“自己阅病多,辨证用药能圆通活变,是我所长,但诊务繁忙,无暇读书,是所不足和遗憾”。为弥补这种缺憾,加之身体欠安,他在父母墓地旁专门建一书屋,名之为“淞隐补读庐”。他自陈心曲曰:“悬壶于市四十年,……遇疑难症,每觉见闻有限,少读方书,志恒疚焉。……第诊证纷繁,卒卒鲜暇,心神疲弱,欲伺隙以求终一卷,亦不可得,能不怃然。”——渴望读书之志溢于言表。由是筑庐补读,“意在稍远尘嚣,俾以闲暇余生,还读吾书。”——志在读书之情,跃然纸上。此后张氏即不常应诊,专心读书,终遂心中宿愿。
朱良春——每日必有-得:丁甘仁的门生章次公的弟子朱良春(即丁氏再传弟子)为当代中医大家,以善用虫类药治疗疑难病症著称,其治学的座右铭是:“每日必有一得”。年逾古稀犹常读书至深夜,“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某日清晨,其弟子朱步先去其寓所,见其一面埋头读书,一面吃早餐,精神专注,朱步先慨叹不已。
江天叙——日记“看书格”:清代江阴名医江天叙(1654-1724年),以《风痨臌膈四大症治》著称,读书立有“看书格”。他规定自己每日看《素问》5页,诸大家医论10页,夜看医案数则,必明理辨微,方记一格,终生不缀。
曹炳章——读书卡数万张:浙江名医曹炳章(1878-1956年),读书也可谓废寝忘食,暇时手不释卷,每有心得必随手录之,既便在卧间餐时,偶有所得也要记下,终生持之以恒,所制读书卡片计有数万张,足见其读书之富,手录之丰。据闻已故北京中医学院著名教授任应秋先生,读书勤于记写卡片,总计积累八九万张,仅有关《内经》的专题卡片就有一万余张,可谓不让前人。
杨大均——熟背《素问》、《千金》:最令人佩服者,宋时有道士杨大均,蔡州人,精医,读书刻苦,据叶梦得《避暑录话》载:杨大均“能默诵《素问》、《本草》及两部《千金方》书,不遗一字。与人治病,诊脉不出药,但云此病若何,当服何药,是在《千金方》某部第几卷。即取纸书授之,分两不稍差,余在蔡州,亲见其事。”可以想见功夫之深,后学者只能望其项背。
皇甫谧——书淫:晋代名医皇甫谧家贫而好学,常常“带经(书)而农”,一边生产,一边读书。州郡的藏书被他读遍了,竟然写信向晋武帝借书,皇帝居然就赠送他一车书。中年得了风痹,身体偏瘫,他仍手不释卷,“耽玩典籍,忘寝与食,时人谓之‘书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