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家难事有三情

(张介宾着)一曰病患之情。所谓病患之情者,有素禀之情,如五脏各有所偏,七情各有所胜。阳脏者,偏宜于凉。阴脏者,偏宜于热。耐毒者,缓之无功。不耐毒者,峻之为害。此脏气之有不同也。有好恶之情者,不惟饮食有憎爱,抑且举动皆关心。性好吉者,危言见非。意多忧者,慰安云伪。未信者,忠告难行。善疑者,深言则忌。

此情性之有不同也。有富贵之情者,富多任性,贵多自尊。任性者,自是其是。真是者,反成非是。自尊者,遇士或慢。自重者,安肯自轻。此交际之有不同也。有贫贱之情者,贫者衣食不能周,况乎药饵。贱者焦劳不能释,怀抱可知。此调摄之有不同也。又若有良言甫信,谬说更新,多岐亡羊,终成画饼,此中无主而易乱者之为害也。有最畏出奇,惟求稳当,车薪杯水,宁甘败亡,此内多惧而过慎者之为害也。有以富贵而贫贱,或深情而挂牵,戚戚于心,心病焉能心药,此得失之情为害也。有以急性而遭迟病,以更医而致杂投,惶惶求速,速变所以速亡,此缓急之情为害也。有偏执者,曰吾乡不宜补,则虚者受其祸。曰吾乡不宜泻,则实者被其伤。夫十室且有忠信,一乡焉能皆符,此习俗之情为害也。有参、术入唇,惧补心先痞塞。硝、黄沾口,畏攻神即飘扬。夫杯影亦能为祟,多疑岂法之良,此成心之情为害也。有讳疾而不肯言者,终当自误。有隐情而不敢露者,安得其详。然尚有故隐病情,试医以脉者。使其言而偶中,则信为明良。言有弗合,则目为庸劣。抑孰知脉之常体,仅二十四,病之变象,何啻百千。是以一脉所主非一病,一病所见非一脉。脉病相应者,如某病得某脉则吉。脉病相逆者,某脉值某病则凶。然则理之吉凶,虽融会在心,而病之变态,又安能以脉尽言哉。故知一、知二、知三,神圣谆谆于参伍。曰工、曰神、曰明,精详岂独于指端。彼俗人之浅见,固无足怪;而士夫之明慧,亦每有蹈此弊者。故忌望闻者,诊无声色之可辨。恶详问者,医避多言之自惭。是于望、闻、问、切,已舍三而取一,且多有并一未明。而欲得夫病情者,吾知其必不能也。所以志意未通,医不免为病困。而朦胧猜疑,病不多为医困乎?凡此皆病患之情,不可不察也。

二曰旁人之情。所谓旁人之情者,如浮言为利害所关,而人多不知检。故或为自负之狂言,则医中有神理,岂其能测。或执有据之凿论,而病情多亥豕,最所难知。或操是非之柄,则同于我者是之,异于我者非之,而真是真非,不是真人不识。

或执见在之见,则头疼者云救头,脚疼者云救脚,而本标纲目,反为迂远庸谈。或议论于贵贱之间,而尊贵执言,孰堪违抗,故明哲保身之士,宁为好好先生。或辨析于亲疏之际,而亲者主持,牢不可拔,虽真才实学之师,亦当唯唯而退。又若荐医,为死生之攸系,而人多不知慎。有或见轻浅之偶中而为之荐者,有意气之私浓而为之荐者,有信其便便之谈而为之荐者,有见其外饰之貌而为之荐者,皆非知之真者也。又或有贪得而荐者,阴利其酬。关情而荐者,别图冀望。甚有斗筲之辈者,妄自骄矜,好人趋奉,薰莸不辨,擅肆品评。誉之则盗跖即尧舜,毁之则鸾凤亦鸱,洗垢索瘢,无所不至。而怀真抱德之士,必其不侔。若此流者,虽其发言容易,欣戚无关,其于淆乱人情,莫此为甚。多致明医有掣肘之去,病家起刻骨之疑。此所以千古是非之不明,总为庸人扰之耳。故竭力为人任事者,岂不岌岌其危哉。凡此皆旁人之情,不可不察也。

三曰同道人之情。所谓同道人之情者,尤为闪灼,更多隐微。如管窥蠡测,醯鸡笑天者,固不足道;而见偏性拗,必不可移者,又安足论。有专恃口给者,牵合支吾,无稽信口。或为套语以诳人,或为甘言以悦人,或为强辩以欺人,或为危词以吓人,俨然格物君子,此便佞之流也。有专务人事者,典籍经书,不知何物,道听途说,拾人唾余,然而终日营营,绰风求售,不邀自赴,儇媚取容,偏投好者之心,此阿谄之流也。有专务奇异者,腹无藏墨,眼不识丁,乃诡言神授,伪托秘传,或假脉以言祸福,或弄巧以乱经常,最觉新奇,动人甚易,此诈欺之流也。有务饰外观者,夸张侈口,羊质虎皮。不望色,不闻声,不详问,一诊而药,若谓人浅我深,我明人昧,此粗疏孟浪之流也。有专务排挤者,阳若同心,阴为浸润。夫是曰是,非曰非,犹避隐恶之嫌,第以死生之际,有不得不辨者,固未失为真诚之君子。

若以非为是,以是为非,颠倒阴阳,掀翻祸福,不知而然,庸庸不免,知而故言,此其良心已丧,谗妒之小人也。有贪得无知,藐人性命者。如事已疑难,死生反掌,斯时也,虽在神良,未必其活。故一药不敢苟,一着不敢乱,而仅仅冀于挽回。忽遭若辈,求速贪功,谬妄一投,中流失楫,以致必不可救。因而嫁谤自文,极口反噬。虽朱紫或被混淆,而苍赤何辜受害,此贪幸无知之流也。有道不同不相为谋者,意见各持,异同不决。夫轻者不妨少谬,重者难以略瘥。故凡非常之病,非非常之医不能察。用非常之治,又岂常人之所知。故独闻者,不侔于众;独见者,不合于人。大都行高者谤多,曲高者和寡,所以一齐之傅,何当众楚之咻。直至于败,而后群然退散,什之一人,则事已无及矣,此庸庸不揣之流也。又有久习成风,苟且应命者。病不关心,些须惟利。盖病家既不识医,则倏赵倏钱;医家莫肯任怨,则惟苓惟梗。或延医务多,则互为观望。或利害攸系,则彼此避嫌。故爬之不痒,挝之不痛。医称稳当,诚然得矣。其于坐失机宜,奚堪耽误乎?此无他,亦惟知医者不真,而任医者不专耳。诗云∶发言盈庭,谁执其咎?筑室于道,不溃于成。此病家、医家近日之通弊也,尚多难尽。必期不失,未免迁就。但迁就,则碍于病情。

不迁就,则碍于人情。有必不可迁就之病情,而复有不得不迁就之人情,其将奈之何哉。当局者,能详察斯言,而各为儆省。非惟病患之情,旁人之情,同道人之情,不难于不失,而相与共保天年,同登寿域之地,端从此始,惟明者鉴之。

陶弘景曰∶凡煮汤欲微火,令小沸。其水根据方。大略二十四药,用水一斗,煮取四升,以此为推。然利汤欲生,少水而多取汁。补汤欲熟,多水而少取汁,不得令水多少。用新布两人一尺木绞之,澄去浊,纸覆令密。温汤勿用铁器服。汤宁小沸,热则易下,冷则呕涌。

李时珍曰∶陶氏所说乃古法也。今之小小汤剂,每一两,用水二瓯为准。多则加,少则减之。如剂多水少,则药味不出。剂少水多,又煎耗药力也。凡煎药,并忌铜、铁器,宜用银器、瓦罐,洗净封固,令小心者看守。须识火候,不可太过、不及。火用木炭、芦苇为佳。其水须新汲味甘者。流水、井水、沸汤等各根据方法。

若发汗药,必用紧火热服。攻下药,亦用紧火煎熟,下硝黄再煎,温服。补中药宜慢火,温服。

阴寒急病,亦宜紧火急煎服之。又有阴寒烦躁,及暑月伏阴在内者,宜水中沉冷服。

孙真人曰∶夫百病之本,有中风、伤寒、寒热、温疟、中恶、霍乱、大腹水肿、肠、下利、大小便不通、贲豚、上气、咳逆、呕吐、黄胆、消渴、留饮、癖食、坚积、瘕、惊邪、癫痫、鬼疰、喉痹、齿痛、耳聋、目盲、金疮、折、痈肿、恶疮、痔、瘤瘿、男子五劳七伤、虚乏羸瘦、女子带下、崩中、血闭、阴蚀、蛊蛇蛊毒。此皆大略宗兆,其间变动枝叶,各根据端绪以取之。又有冷热劳损、伤饱、房劳、惊悸、恐惧、忧恚、怵惕,又有产乳、落胎、堕下、瘀血,又有贪饵五石,以求房中之乐,此皆病之根源,为患生诸枝叶也,不可不知其本末。但向医说,男女长幼之病,有半与病源相附会者,便可服药也。男子者,众阳所归,常居于燥。

阳气游动,强力施泄,便成劳损。损伤之病,亦以众矣。若比之女人,则十倍易治。

凡女子十四以上,则有月事,月事来日,得风冷湿热,四时之病相协者,皆自说之。

不尔,与治误相触动,更增困也。处方者,亦应问之。

孙真人曰∶比来田野下里家,因市得药,随便市上雇人捣合,非止诸不如法,至于石斛、菟丝子等难捣之药,费人功力,赁作捣者,隐主悉盗弃之。又为尘埃秽气入药中,罗筛粗恶,随风飘扬。众口尝之,众鼻嗅之。药之精气,一切都尽,与朽木不殊。又复服饵不能尽如法。服尽之后,反加虚损,遂谤医者处方不效。夫如此者,非医之咎。自缘发意甚误,宜熟思之。

玉华子云∶知邪思者,觉也。断邪思者,不续也。人之有疾,必有所因。及知其因,则谨于未因,及去其因,勿复其因,此愈疾之功也。断念之觉,由于不续。

每觉每去,勿续则已。故曰∶瞥求是病,不续是药。

张大复曰∶杀物以疗病,不若全物以疗之之善也。昔予舅氏之病疹也。外大父将求鹳卵而疗焉。既得之矣,鹳且逐卵而仆于地。大父伤之曰∶有死子而求生之,有生卵而必伤之,何见之舛也。遂舍之。夜半疹愈。夫使食卵而愈,未有不以为卵验矣。鹳有其卵而子得生,亦非鹳之能生之也。然而生非卵验也,因是可以解世人之惑。余常病悸。有医者教之食鳖。曰∶食鳖则血滋,血滋则悸去。从之期月而悸自如也。一夕梦群鳖来嘬余,自颈以及于臂,肤无完者。觉而心怦怦焉,悸乃益甚。

嗟乎!固有以杀而病甚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