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梦周,患作酸嗳气,头晕耳鸣,春季膈热,火升头痛,手麻惊悸,不寐善忘,左乳下跳动不息。每午后膝冷病作,鸡鸣膝温而轻,平旦膝暖而差。服燥土疏木之药,饱食甘寝,但胸有火块,游移上下左右,时时冲击微痛,心跳未已。初秋膝冷又发,项脊两肩作痛,面颧浮肿,喷嚏时来,四肢拘急,心跳连脐,遍身筋脉亦动。八月后睡醒口苦,舌根干燥,每夜鸡鸣膝冷病作,午后膝温而轻,日夕膝暖而差。病来计粒而食,饮啖稍过,胀闷不消,滞气后泄。略啖瓜果,便觉腹痛。食粥则吐稀痰,晚食更多。
此缘土湿不运,阳气莫藏。心藏神,肾藏精,人之虚灵善悟者,神之发也,睹记不忘者,精之藏也。而精交于神,神归于精,则火不上炎,水不下润,是谓既济。精不交神,则心神飞越,不能知来,神不归精,则肾精驰走,不能藏往,此善忘之由也。精根于神,及其右降而为金,则魄俱而精生,神根于精,及其左升而为木,则魂成而神化,《子华子》所谓精秉于金火而气谐于水木也。今火炎于上,则金被其克而不降,水润于下,则木失其政而不升矣。
木自东升。 《尚书·洪范》 :木曰曲直,曲直作酸。曲者,木气之不直也。木性直遂升达,发荣滋畅,故不作酸,曲折抑郁,不得直上,则盘塞地下,而克脾土。土困不能消化水谷,故变稼穑甘味,腐而为酸。土主五味,其味为甘,一得木气贼伤,则甘化而为酸也。以五行之气,阳降阴升,则水旺而为寒,阳升阴降,则火旺而为热,阴方升而阳方降,则金旺而为凉,阳方升而阴方降,则木旺而为温。阳之动,始于温而盛于暑,阴之静,始于凉而盛于寒。物惟温暖而加覆盖,气不宣扬,则善酸,方热、既凉、已寒,不作此味。譬之釜水,薪火未燃,是水之寒,火燃未沸,是木之温,炉红汤沸,是火之热,薪尽火熄,是金之凉。后世庸工,以酸为热,岂有鼎沸而羹酸者乎。
悸者,乙木之郁冲,惊者,甲木之浮宕。乙木之枝叶敷舒于上,甲木之根本栽培于下,则惊悸不生。乙木不能直升,枝叶上郁,肝气振摇,则善悸,甲木不能顺降,根本下拔,胆气虚飘,则善惊。
头耳者,少阳胆经之所络也。甲木下降,则浊气退藏,上窍清空,甲木上逆,浊气升塞,故头晕而耳鸣,甚则壅遏而头痛也。胆气上溢则口苦。奇病论:肝者,中之将也,取决于胆,咽为之使,此人数谋虑不决,故胆气上滋而口为之苦。胆木化气于相火,相火上炎,故作苦也。相火下蛰则水温,甲木失根,火泄水寒,是以膝冷。相火逆升,是以膈热。甲木冲击,是以胸痛也。
金自西降。 《尚书·洪范》 :金曰从革,从革作辛。革者,金气之不从也。金性从顺降敛,清凉肃静,故不作辛,革碍郁遏,不得从下,上被火刑,则生辛味。肺主气而司皮毛,肺气郁升,收令不遂,皮毛疏泄,感袭风寒,则生嚏喷。以肺主呼吸,而呼吸之气,直达肾水,故肾水之中,亦有肺气,越人八难所谓肾间动气,呼吸之门也。吸随阴入,呼因阳出,肺心为阳,肾肝为阴,四难:呼出心与肺,吸入肾与肝。一呼自肾而至肺,一吸自肺而至肾,其息深深,故喷嚏不作。肺气不降,而皮毛不阖,积郁莫泄,逆冲鼻窍,鼻窍迫狭,出之不及,故作喷嚏,如药在炮中,激而为响也。肺气逆行,横塞肩脊,故作痛,壅阏头面,故作肿也。
左右者,阴阳之道路也。木陷于左,金逆于右,阴阳之道路塞矣,而不可徒求之左右,必责中气之虚。胃为阳土,脾为阴土,阳土顺降,阴土逆升。脾升则平旦而后乙木左升,胃降则日夕而后辛金右降,木升则阳气发生而善寤,金降则阳气收藏而善寐。脾土不升,则木郁于左而清昼欲寝,胃土不降,则金郁于右而终夜不睡。寤寐者,卫气所司,卫气昼行于阳,夜行于阴,阳尽则寐,阴尽则寤,随中气而出入也。胃土不降,收气失政,卫气不得人于阴,常留于阳,留于阳则阳气盛,不得入于阴则阴气虚,故目不瞑。阴气虚者,阴中之阳气虚,非精血之亏损也。盖阳动而阴静,静则睡,动则醒,卫不入阴,阳泄而失藏,浮动无归,故不能寐。孤阴无阳,故曰阴气虚也。胃土不降,由于太阴之湿, 《灵枢·邪客》有半夏秫米之法,半夏降逆,秫米泻湿,秫米即高梁米,善泄湿气。深中病情。仲景而后,此义不传矣。
肝藏魂,肺藏魄, 《灵枢·本神》:随神往来谓之魂,并精出入谓之魄。以神发于魂,肝之魂生则胎心神,故魂含子气而知来,精产于魄,肺之魄结则孕肾精,故魄含子气而藏往。胃土上逆,肺金不降,阴魄浮升,不能并肾精下蛰,故往事遗忘而不藏也。
中气运转,脾阴升动,则饮食磨化。湿旺脾郁,饮食不化,故过啖则胀。 《子华子》:流水之不腐,以其逝也。水谷陈宿,脾土郁陷,抑遏乙木,不得发扬,故瘀生酸味。肝气不达,而时欲发舒,故当脐而跳。中气不转,胸腹闷塞,故上嗳而下泄也。左乳下者,胃之虚里, 《素问·平人气象》:胃之大络,名曰虚里,贯膈络肺,出于左乳下,其动应衣,宗气泄也。宗气在胸,降于少腹,平人喘息,动见少腹者,宗气之升降也。胃气既逆,肺无降路,宗气不能下行,故横冲于虚里,失其收敛降蛰之性,泄而不藏,故曰泄也。此与心下之悸动异委同源,木不得直升,则动在心下,金不得顺降,则动在乳下,总缘胃气之上壅也。肺胃升填,收令莫行,甲木莫由下达,相火渫(渫 散。)越,是膝冷髓寒之本。阳衰土湿,再以薄粥助之,故气滞痰生。得之日晚湿旺之时,故痰涎愈多。四肢秉气于胃,脾病不能为胃行气于四肢,故拘急而生麻。寒水侮土,中气愈滞,故膝冷则病作。
阳气春升而秋降,阴气春降而秋升,一日之中,亦分四时,其阴阳升降,与一岁相同。 《灵枢·根结》 :发于春夏,阴气少,阳气多,发于秋冬,阳气少,阴气多。春阳上升,则地下之阴多,故阳升之时,午后阴升而膝冷,秋阳下降,则地下之阳多,故阳降之时,鸡鸣阴降而膝冷。 《素问·厥论》 :阴气起于五指之里,阳脉者,集于膝下而聚于膝上,故阴气盛则从五指至膝上寒。其寒也,不从外,皆从内也。
膝膑者,溪谷之会,机关之室,精液之所朝夕也。寒水归壑,流注关节,故膝膑寒冷,所谓肾有邪而气流于两腘也。
治法惟宜燥土。土居二气之中,以治四维,在阴而阴,在阳而阳,随四季而递变。土旺则上清下温,升左降右,稍助其推迁,而南北互位,东西贸区,静与阴同闭,动与阳俱开,成然寐,遽然觉,经目而讽于口,过耳而识于心,泰山崩而色不变,迅雷震而心不摇,神宇泰定,诸病俱消矣。
惊悸之证,阳败土湿,后世庸工,以为阴亏,归脾、补心诸方,谬妄极矣。梦周平日强记善睡,涉秋病作,服归脾、六味诸药,大损眠食,惕然惊悸,通夜不寐。年逾六十,中气衰弱,而常服滋润,伐其微阳,神思荒浪,欲作阜落国人。其老矣,何以堪此哉!
《宋书》:谢晦与檀道济将发荥阳,晦其夕悚动不眠,道济就寝便熟。何其胆壮如是?是宜泻湿降逆,以培甲木,甲木根深,自当宠辱不惊。
世之医士,未穷梦觉之关,神浮于上而散以远志,阳败于中而伐以地、冬,火灭于下而泻以栀、柏,彼直真梦者矣,何以使梦者之觉乎。悲夫!
晋唐而后,世阅人而为世者多矣。但守 奥((yào 要)奥 室之东南隅曰,西南隅曰奥。)之萤烛,不仰天庭之白日,是使长夜杳杳,千秋不寤。己且未觉,而偏能觉人?设遇伤寒少阴善寐之证,又能使人长睡不觉矣,可胜叹哉!